邻居们也差不多，倒不是他们有多爱聊天扯趣，只是恰好都有时间，或者说空闲的时间有点太多了。大家对这件事也都有种心照不宣的默契：都不想告诉别人自己实在是闲着无聊才出来的。毕竟，特意走到小区街道，抓住一个路人对他说“来聊聊天解闷啊”，他人多半把你当成怪物。
大多数人没有多出众的口才，就普通的说说新闻，聊聊家常。相声表演里三言两语栩栩如生的大师我从来没见过：一般人哪有那个口条和反应。我们小区那小圈子是这样的：
——有人会抢占集会处中间的报废沙发，他们通常会有高于常人的嗓门，左手一拦，右手一点，像个会议主持似的判决所有人的家长里短，方寸之间，尽是乾坤。
——有人从来不坐，拎着装着菜的袋子或是抱着孙子孙女，若即若离的站着，偶尔说到他们擅长的领域，便一个箭步插将进来，“我们家做素鸡都是不泡水的，油炸之后直接下锅做，味道可好了”，她顿一顿，补充道“这法子是我和老丈人那学的，她年轻时候可是中国饭店的厨师长~”。掷地有声，接着在众人附和之中隐隐自豪的抬一抬眼皮，重新退回到那个若即若离的位置。
——我属于光听不说派，找个靠边的位置，带上一大壶浓茶，偶尔带着收音机，偶尔带上一本泛黄的《天涯明月刀》，把脚靠在那张快散架的凳子上，就着浓茶和人们聊天的声音，听戏看书。
邻居们聊起来，彼此也都能理解。
“我们也不想过奇怪的生活，老老实实过日子比什么不强呢？”
当一种技能还没强到可以改变人生时，平白炫耀多半会招来不幸，我们也不想被人说三道四。所以，大家私下里见面，聊聊天，高兴了晒晒子女又买了新车新房、又升了值加了薪；晒晒孙辈又考了满分、升入了一流学校——只有他们能互相理解彼此的笑话和苦恼。
只有老张不太一样。
他和我们这些野狐禅不同，他从来不主动参与我们的聊天，或者说，总是有意无意的躲避着我们这种像集会一般的活动。凑份子的时候倒是一回也不落下。
老张比我们都年轻一些，快50的人，头发白了很多，所以落了个“老张”的名，人质朴——那种丢进人堆里你绝对找不出来的类型。只是根据八方乡亲的小道消息，是个事业单位的小领导，文质彬彬，标准的高级中产。小区车库锁坏了三个月他自个儿掏钱给换了新的，儿子刚结婚他忙前忙后操办了整个婚礼，家里全套家具都是老张挑着选的。比起我们这些半吊子的人，他活的是真的美丽。抢报废沙发的那位每次都念叨：
“这他妈的才叫成功人士！”
但老张并不太乐意和人家晒这晒那的。他上班准时，待人和蔼，孝顺父母，关爱妻儿，照章纳税。据说他年轻时也到处飞，但有年纪了，就更愿意安顿着，好省下力气，巩固睡眠。
“房贷和以后孩子的择校费还挺头疼的，一点也不能轻忽啊。”之前参加凑了份子的酒席，他若有所思地说，让我们这些不三不四、游手好闲的人觉得很惭愧。
他说，他父亲就是个没溜的老人。年轻时到处乱飞，沾花惹草，直到被他老娘射落尘埃（当然是比喻），从此才老实；他自己从小听惯了父亲的传说，便觉得人生在世，应该踏实些。
所以他相信井然有序的一切。先劳动后享受。工作，挣钱，为孩子妥帖稳当了，再说。孩子假期偶或嚷嚷，说要带他把自己家里重新装装，老张总是摇头。
“别啦，等稳定了，再换我自己的东西。”
老张的爸爸，姑且叫老老张吧，擅自出走的事件，事后被认为是一场虚惊，当时却还是闹了几天的。具体情状如下：某周六，老老张去了趟医院领单位离休员工福利的体检化验单，再未回来。全家火急火燎，四处打听但毫无下落。报了案也没下文，只好坐等。好在一周之后，老老张回来了。据说回来得很有风格：老伴正在厨房一边捣蒜一边默默流泪，老老张敲门，捧给她一大把已经干枯的勿忘我，说：
“把蒜和面都给我端来，我先洗个澡。”
事后，据说老老张和老张进行了以下对话。
老张：爸，你去哪儿了？
老老张：去南方了呀，老家。
老张：爸你为什么不跟家里说一声？
老老张：医院化验说我骨骼有肿瘤，我就寻思死老家去，就别让你们知道了。这不，老家的老辈儿拿着我的片子重新上医院瞧了瞧说是误诊。我就带着一大丛勿忘我回来了呗。
老张：爸你太任性了。
老老张：我也好多年没回老家了嘛。那会儿寻思都要死了，还怎么着呀？我好几回要回老家你又不肯跟我回，得，自己回呗。
老张：您真生病了，我能不陪您回吗？
老老张：可我不想生病了才回啊。我就想没生病的时候，健健康康、高高兴兴地、带着老伴儿子儿媳孙子一起回。
老张：那不得等安顿下来呀。
老老张：怎么叫安顿呀，你说说？
老张：嗯，就是，比如，孩子考上初中了？孩子考上高中了？孩子考上大学了？房贷还完了？就，庆祝一下，大家一起……
老老张：等那时候啊，风景都没啦。我这次回老家，就又两条河修了水库，河流都不认得了。
老张：那些风景也没什么好看的呀……
老老张：那是你看过了，才有资格说不好看。孩子没看过呀。再说了，你以为这种事有个头啊？我跟你说，我刚有你的时候，也琢磨着等孩子大了，我就自由了。结果呢，现在我都有孙子了，你说我自由了吗？
老张：嗯……
老老张：你知道现在该怎么办了吗？
老张：嗯。
于是呢，那天，我难得看见老张一家四口一起回到小区，停下来和我们谈天，老张满脸笑容的说儿子儿媳和他两口子一块看了家具，准备把家里全部重装一遍，他负责按照自己意愿选，这回，他让儿子付了钱。
我看着他们，他们一定会见到老家还在流淌的河水，看到老家春天盛开的郁金香、石竹、紫鸢尾和勿忘我。他们一定会在有一刻被风和云刮着眼睛，快乐得睁不开眼，感受到自由。他们应该能感受到，其实他们一直很自由，比大多数人都自由——只是他们从来不肯让自己自由，而已。
人总是自由的；所以觉得不自由，是不想付出相应的代价。归根结底，人在做取舍时总是理性的，所以想飞的翅膀隐藏在每个人背后，跃跃欲试，但起飞之前，总是要盘算那么一下，再盘算一下——直到有一天发现，翅膀退化了，飞不动了。那时没有谁按着，只是飞不走了。
5月28日-5月31日，月星家居臻爱十一周年庆，多重福利，丰富活动。人的一生不过寥寥几个十一年，我们为准备了所有，等你一起庆生。你不会比平时挑选家具轻松多少，只是盘算的时候，希望可以因此少一点顾虑。有爱的支持，有自由的勇气，我们希望我们这十一年的努力，可以让每一个勤勤恳恳的老张因此而轻盈一点。